第73章 十二岁的林温躺在洒了阳光的土地上 (第1/1页)

    等剖白完，林温又开始后悔，眼神里多了分微妙的无奈：看上去悲惨，但他人未必就爱听，李代桃僵，无趣无味的故事，几乎要沾点狗血。

    但，眼前伸来两根手指，脸颊被捏起来，他感到有些疼的时候仰头，森尔金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要哭了？”

    倒也……不至于，眼泪早就在十年前流过一轮。可是森尔金的指尖还是抚过他眼角，在那里停留，倒弄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林温眯眼，是木檀的气息，带了些许黄油面包的香味。

    他呼出一口气。

    “别哭，”森尔金竟然在轻拍他的脑袋，“不会再有了。”

    这算是什么……安慰小孩的动作，林温感受着脑袋上的重量，心里的无奈又多一分：这样简单幼稚的动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受用，也许他只是想要被安慰。

    森尔金也在看林温。老男人抓着面包的手松了些，是好点了么？到了森尔金这个年纪，这个地位，除了霍尔斯那家伙也没有人需要他来安慰——毕竟只要两根胡萝卜就能哄好的事情；他见过的死亡暴力又太多，几百年前跟着戈洛芙荡平艾纳斯北部的时候不知杀过多少人，不知见过多少人杀人，见过匍匐在地的奴隶又是数不胜数，一个人的惨状太小，又怎么可能让人感同身受。

    但下次见到那些人，就都杀了吧。地下场的，傅氏的，老男人说他之前有几个主人来着……三个？

    他盯着林温把面包吃完，他想，还不够，他要知道老男人的所有。

    这天黎明的时候林温抱着毯子站在床边。从落地小窗望出去的话可以看到蒙蒙亮的雪山，他把目光转回来，床上森尔金正托着下巴看他。

    见他洗漱回来，森尔金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身边的空档，意思是他可以上来躺了。

    往常，都是他先睡下。林温习惯把身体蜷在靠墙的边上，能免去黑暗里肌肤相亲的碰触，也可以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让主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虽然总会被主人抱回来就是了。

    森尔金冲他扬了扬下巴。

    他放下毯子，心想主人今天睡得好早，往常这个时候应当是刚从藏书室回来。那今天是……林温屈膝上床，难道是他半夜时自白引得主人可怜？他觑了眼森尔金的神色，但彼时彼刻，此时此刻，那张脸上都找不出怜悯的神色，就好像这只是一场稀疏平常的对话。

    他缩进被子，温暖的被子像一个小窝，他觉得主人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没有躺下，只是跪在中间，心里有种隐秘的期待，就这一刻，森尔金将他拉至近处。

    他抬眼就能看到主人的胸脯。

    脑袋又被拍了拍，森尔金的掌心压在林温头上，很……让人安心的掌力。

    “困了？”

    “还好……没有很困。”

    “嗯，”森尔金低头看他，拨开了他的碎发，“你小时候住哪？”

    好突然的问题，林温小心地抬头，又飞快地低下脑袋，主人这是想……聊天？

    “小时候是住在福利院。”林温想了想，“可能也……不能叫做福利院吧，就是一个大房子，有几个大人，还有很多小孩。”

    森尔金“嗯哼”了一声，好像对此起了兴趣：“然后呢？”

    林温噎了下：“然后就……也没什么特别的，有很多弟弟meimei要照顾，后来大一点的时候会帮大人去捡土豆和苹果，做家务，有时候去城里……那个地方有点偏，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一段距离，有时候会和大人走一天去城里买东西，盐，蜂蜜什么的。”

    主人应该会觉得没意思吧？林温小声补充着：“就是……很普通的生活。”

    “你照顾那些小孩？”

    森尔金看着老男人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心想这样脆弱的人，分明还需要别人照顾，竟然已经在尚无人在场的童年里照顾别人了么？他抚摸林温的后颈，老男人总是这样，沉默里带了些肌肤的颤动，这么多天，林温已经习惯了森尔金的抚摸，森尔金甫一伸手他便将自己往主人手底送。

    “之后，怎么又去傅家？”

    林温垂眼，任由森尔金玩他的碎发，又将身体往前挪了挪：“好像是，嗯……”记忆有点远了，可能有……二十多年了吧，“大人们没钱了，还有当时在……打仗？”林温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小时候的房子离城镇很远，只记得有一段时间大人们都不出门，不工作，也不上镇子里去。

    等他知道镇里有动乱的时候，动乱已经结束了。大房子养不起这么多小孩，十岁以上的只能离开，林温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想着去面包店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做学徒，但走上城镇的大街才发现沿路的店铺稀稀落落，动乱后的街道还散发着难言的臭味，店家自顾不暇，没有人有余力关照他，更别说他的出身太普通，实在没理由叫人收留。

    于是前几个星期里他同人群一起挤在教堂的救济处，十二岁的林温躺在洒了阳光的土地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拱券，从教堂的玻璃望向蓝天，心里闪过一丝迷茫。但这份迷茫很快消失不见了——就像所有年轻的孩子一样，烦恼会随着暖风飘散在空中，飘向远方，因为他太年轻，他第一次出远门，他和他的小挎包是他的全部，眼前是蓝天，眼前是世界。

    踩着进城之后第一个月的尾巴，林温遇到了走失的傅柯。二十年前的小少爷真的是一个很小的小孩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背带裤，蹲在夜晚的街角里一边哭一边生闷气。见他过来狠狠地一揩眼泪，状似不经意地瞥过他手里的救济餐包。

    林温帮他纯属几年来照顾人的下意识反应。

    那之后的几天，林温低头看了会儿那个拉着自己袖口不肯放的小少爷，小少爷的发旋打着转儿，在他眼前快活地晃动；又看了看高他一大截的女管家——钱币不多，但包了吃住，条件是先干满一年，在管家不在时照顾小少爷的生活起居。

    林温想，好吧。

    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依然是，照顾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