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嫂21 休书 (第2/2页)

钰棠一向恭顺得像棉花，只要他愿意维持这种状态，林母也不怎么刁难他。

    但今天的事，既不关乎院落开支，也非下人和孩子。

    是老二。

    由于老二壮年瘫痪，这段时间林家老爷太太像是老了十岁。林家老二和老三继承了母亲的白皙俊秀，林母也对这两个孩子有着特殊的亲切感。而老二林仲义年纪轻轻继承了家业，和母亲相处最久、交流最多，他的重伤给了老太太当头一棒，恨不得用自己的下半辈子换儿子健全。

    今日林母说了一番话，简而言之：让周钰棠去看看卧病的林仲义。

    “钰棠，我也不愿与你说这些，但老二这样已经一年多……身子一天比一天瘦。他前几次说想见你，让下人传话，你没应。我知道你心里可能有气，但他人已经这样了，你还和他计较什么呢？”林母拍着胸口，沉声道。

    这番话特地选了老四不在家的时间。

    “最近这些日子，他的脾气也柔和了不少，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林母看着椅子上沉默的双儿，心里微微不悦，但还是为了林仲义忍了下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四宠你是不假，但你和老二还有两个孩子不是？这是剪不断的。听我的话，孩子，去看看仲义的，和他说说话。”

    周钰棠低着头，没有说话。

    让他去陪林仲义，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如果上次夜里去见林仲义给了周钰棠什么收获，那就是确认自己的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都不愿和对方待在一起。当他进入曾经的房间时，房里的温度、湿气、味道从四面八方过来压得他想吐、想尖叫，有几个时刻他差点真的吐出来。甚至林母刚刚的谈话，都让他血液上涌，喘不过来气。

    见此，林母只当周钰棠不情愿——就如当年和老二闹分居发脾气一般。

    “你是我们林家的儿媳，”她声音沉了几分，“仲勇是你的丈夫，老二也是你的丈夫！你要想清楚，论名分，你还是老二的正妻呢，妻子照顾相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过去几个月我太纵容你了，老四年纪小爱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钰棠，别觉得跟着老四就能忘了仲义，把照顾他的责任全都假手于人。”

    周钰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番话。

    在林家绝大多数时候，他会顺从地说好：比如仆役在院落间的调换、孩子给哪个嬷嬷照看、待客的安排与规矩……他不多的几次反抗，几乎都发生在与林仲义的事情上。

    虽然次数不多，但足以让周钰棠筋疲力竭。

    “娘，我……”他颤抖地开口，“我不想见他。”

    这番直接拒绝，出乎林母预料。她认为，事情仍有盘桓空间。

    “钰棠，仲义现在是一个病人，你去看看他又怎么了？”

    “我不会去见他的！”周钰棠突然从椅子上起身。

    他预感到再聊下去，可能场面不会好看。“娘……宏宝他们还在等我，我不打搅了。”

    “你给我站住！”林母喝道，自己也从罗汉床上起了身，一步步走下来。

    周钰棠背对着她，站在闭合的门前。

    “你好狠的心！”林母骂道，她刚刚已经足够柔和、足够晓之以情理。这大半年来周钰棠不是木呆呆地像个傻子，就是像妖精似的被自己儿子护着。老四多单纯无邪的一个孩子，人长得高高大大，还是武举，竟然被这个妖精骗到手里！

    当初把周钰棠娶进门，就是给老大压煞的。算命的说了，林仲信的命太硬、克六亲，必须找个天生被男人压的贱命才能相合，还能保家宅平安。原本老大意外横死，周钰棠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想到林仲义那么喜欢这个双儿，非要把寡嫂娶进门。

    林父林母当年也犹豫过这门婚事，但一是看在老二喜欢，二是周钰棠在林家没生养过，这么守寡不合适，于是便应允了林仲义的请求。

    哪知道这个贱人把他们林家四个儿子糟蹋了一个遍！

    呵，不愧是算命的说的多夫贱命！

    因儿子憔悴已久的林母气势汹汹地走来，此刻已没有忧虑的病容，脸上全是愤怒。

    ——啪

    她扳过周钰棠的身体，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仲义的嘴是不是你伤的他？你是不是伤了他？！”

    “是不是你？！”

    林母嘶叫道，表情狰狞，“你好狠的心！好狠的人啊！这么恶毒！狠毒！阿弥陀佛啊！你怎么做得出来！”

    周钰棠屏着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林母抓着他的前襟，无力地摇晃了一阵，随后慢慢瘫坐在地上开始哭泣。

    周钰棠觉得很可笑。林仲义嘴唇和舌头上的割伤撑死也到不了一寸长，血留了一会就干了，看林母的反应，怎么像是他捅了对方几刀似的。

    但他也明白了一个悲伤的事实：母亲总是站在孩子一边的。即使林仲义打他、打宏月、在外寻花问柳，林母也会把两人关系的破裂算在周钰棠头上，或者是认为周钰棠过于难讨好。但是周钰棠自己没有母亲啊，他从未谋面的生母死于难产，就是嫡母也在不久前病故。

    在这个林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他的脑中浮现出林仲勇和孩子们的脸。

    因为他们，周钰棠这些年也在忍耐。他想和孩子们住在一起，他不想因为和家里人的矛盾给老四添麻烦。

    但是他不知道还要忍耐多久。忍耐有没有尽头，是否前方是头垂得更低的忍耐。

    “……娘，”他竟然还能叫对方一声娘，周钰棠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砰砰直跳。

    周钰棠这些年遭遇了相当多的虐打，甚至能免疫这耳光带来的rou体痛感。他原本只是想回避林仲义的事，但这耳光把他打醒了：如果回避的结果是步步紧逼，那么他必须采取更强硬的姿态。

    “我不会去见老二的，我和他早没恩义了，仲勇是我唯一的相公，他是我要好好照顾的人。请转告仲义，不要再差人找我，不要再给我写信笺，之前的我一封都没有看，以后的也不会看，都直接烧做齑粉了。我会好好照顾和他的两个孩子，他可以放心。”

    “我会拟一封休书，请他休弃我，他只要摁手印就可以了。我和他以后再无联系，夫妻情分——”

    夫妻情分……回想从被迫和林仲义成亲到两个孩子降生后的种种，周钰棠心里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脑子里是模糊的被虐打、被cao干和被羞辱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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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情分已尽了。”周钰棠喉咙干涩，把林母半拽半扶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站到一边。

    “你、你……你真这么狠心？”

    提到休书，林母一时难以接受。自古只有丈夫休双儿的道理，哪有周钰棠自己先提的。

    “老二那么钟情于你！他、他现在可受不得刺激！你们可还有宏瑞、宏宝两个孩子呐！”

    周钰棠气笑，恨不得脱下衣衫让林母看看他背后的鞭痕。“钟情我？他钟情我？他纳妾、寻欢哪个没占？你该去问问彩英，问问菊香，老二关起门来是什么手段。”

    “说到孩子，我肺疾病重的时候，他日日纵狗盼着我死，可曾想过他和我有两个孩子？”

    周钰棠反问道，雪白的脸上浮出林母刚打的手指印，但却没有恐惧。

    林母不再说话，从桌旁拿来拐杖，沉默地拄在手里。

    似乎竭力想抓住什么可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