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毛（1）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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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了一场梦。

    站在毛山山脚，恍然发现毛山并不指特定一座山，而是整个山群的代称。巅与巅的连线和其环伺的区域，都可以称之毛山。

    常楝举目观望，雪线上的山面起伏错落，雄伟之姿间流淌着沈默的庄严，催生敬慕，而非使人却步。

    这场梦平淡无奇。

    她继续一个人走着，推测是冬季的开始，积雪尚浅，河水偶尔掀澜，只与穿行打响风哨子的林间风有关。一直走也不觉得疲惫，冥冥中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阔叶林被遗落在很远的身後，她只回头一次，脚步蒂固在无限的上坡，抬头是枝叶寂寥，四顾除了毛山lU0露的暗灰sE岩壁，皆是绵亘而杳杳的白。

    最终她在一棵大树下止步。

    这棵树高而又壮，树皮的皴皱揭明了年岁，大片大片的白斑彷佛从内而外化开，高处覆有稀雪的部分，先前应该挂有浓绿的苔毯。一路上，几棵形似的树表皮大多滑顺，岔长的侧枝不如这棵傲逸，目光攀爬上去，时遇枝g形T扭曲，不知走哪条才好，只为它又添上一帘神秘。

    她掌心贴上一块白斑，斑面大过她的手。

    她回身。

    绒子寨的屋舍具协定的sE彩，或红或绿或蓝，小小的如星点缀饰在广袤的田野；从这个角度看，她感觉更加脱离，既不属乎绒子寨，和毛山也只是巧遇。

    这猝不及防的自知之明，让她倏忽遁入即将清醒的意识。却有一点舍不得。舍不得旁边这棵老树，在她凝视时给了她那没由来的恋念。

    她因低了眸子不察，手压的斑面悄然蜷缩；鞋面的叶影动，是风作用。

    ??

    「小常啊。」

    有人唤。

    她喉间溢出微小的「唔」，断断续续。

    那人没用多少力又摇摇她，好似催促。

    「小常，别睡了，我要关店了。」

    常楝深x1一口气，嘀咕着翻过身，感觉什麽东西从身上滑落，这才缓缓睁开眼。

    视界仅有一堵墙。

    想起方才有人叫自己，她微微偏身，看见吊有灯泡的钢丝被拉过来，光照澈了整排藏书，但唯独打在一人身上。

    二爷握着本泛h的书，余光察知她，头没转就说：「怎麽会坐着就睡着了。」语落，五指一收阖起书，放回书架上。

    书柜应和似地小晃，落了些许积尘。

    常楝紧张地撑起身，她讲过几次的书柜该换了，否则哪天倒了受伤怎麽办，二爷从未听进去。这回，老人家依旧无动於衷，她不劝了，捡起掉在地上的薄毯，後知後觉自己的所在和睡前不同。

    她看向二爷。

    在她眼里他就是一具清瘦的身骨，撑不起多少重量。

    「小郭抱你进来的。」二爷回视她，「你是在想这个吧？」

    常楝点了个头，问二爷毯子收哪里好，他指屋内，让她拿进去找个地方放。放妥了，她顺道去狭长的厨房给自己倒水润喉，回到二爷旁边。

    忆起那模糊得很快的梦，常楝没组织好语言就问：「二爷，毛山上是不是有一棵特别高的树，」她闭眼描摹，无奈很多sE彩都消逝了，梦里又是冬季，就算有什麽夏季的遗绪，也已经被涂抹得差不多。「树皮上??有很多白斑，不太平整，大概在??在过了雪线的位置，您有印象吗？」

    「??雪线附近林木很多啊，白斑的话??是有一片山毛榉林，有白斑??那就不是少年人了。」二爷稍一抬头，好像是看书架顶端的横木，「以前，曾有人说要砍掉其中一棵，另有一派反对到最後??总之不差那棵作木材，最後就不了了之。从毛山取材的，很遵守定期轮伐的守则，那棵树因为长得高，不是高度的高，是海拔??他们觉得它不该在那里，提议砍掉。」

    常楝不明白：「就因为这点理由？」

    二爷慢慢牵回目光，望店外，轻轻笑了笑：「这种事，不太需要理由。」默了会，他问常楝，「你是觉得可惜吗？後来那整片山毛榉林，可能都是那一棵养出来的，不需要感到可惜。」

    常楝没吭声。

    她惊讶於梦的真实，以及??她小覻，二爷总是淡漠的声也多了丝温厚，尽管调子仍是不含情。

    「小郭说了，这次也会带你上山。」二爷的白胡子一动，对她笑，「他很熟你说的那片区域，到时跟他好好去看一看，距离你上次去毛山??应该是你母亲走之前了吧。」

    末了那句，常楝听了稍怔。

    既然二爷认识自己，也不意外知道她的家人，但??知道和有交情，是两回事。她也想过，或许是反着来，二爷本就和常楝的父母关系好，她从小在旁看、问候几句，轮到别人住进这副身躯，也不会觉得二爷生疏。

    然而这段日子下来，二爷是谁都没提上，铺子里缺少可供怀念的相片，老墙及腰的高度以下，这边黑、那边黑，或lU0露的红砖横一杠油W，都是修车留的，她老早认定他是独居老人，唯一的伴，就是那些小而巧的金属零件。

    她也专挑这样孑然的人亲近。好b邻居阿嬷。

    可是??

    「常芹每年都带你过去，但没让我跟过。」二爷不着痕迹地一叹，眼神对着JiAoHe的手，「她有跟你说过这些吗？」

    常——什麽？她又愣。

    直觉想，好像是常楝的母亲。

    都是这样，记忆来，她瞧、捏，随意把玩，非具象的人或物需要时间熟悉；b如人说，嘿，我记得你会做饼啊！她能接受，但究竟如何做，得真去做的时候才晓得。像那熟夏粽，刚开始也需要食谱，过程中脑袋倒成了装饰，身T会引导她，该放料了、蒸多久——大约就这麽久，不必再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