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物资不，是向导 (第1/1页)

    希斯是个哨兵。

    人类与天外来客的战争在二十七年前开启，以惊人的速度毁掉半数曾令地球生物自傲的辉煌文明。再也不分什么国家地域种族肤色，有的只剩下勉力维持社会表象的联邦。像他这样的新生代大多出生在塔里，从小接受杀戮教育，被训练成为无情的战争机器。

    塔，肮脏的旧时代产物。它曾是少数群体的噩梦，如今却作为庇护所再度向人们开放。塔重新承担起责任，抚养、教育、训练、输出，源源不断产生士兵。整个世界坍塌得几乎只剩死和生，塔内井井有条的秩序是文明社会的最后缩影。

    希斯自愿申请去战争前线，日复一日忍受吵得能让普通哨兵发疯的爆炸轰鸣。巡逻，守卫，杀死落单异种。从来没有什么夺回领土的企划，扞卫这条边境线除了维护人类岌岌可危的最后尊严之外毫无意义。

    希斯甘愿忍受这些是有理由的，他成年了，但企图逃避塔给他安排的强制性配对。

    目前自塔出身的服役哨兵和向导比例是十五比一，这还是塔拼命抬高生育率的结果。灾难降临前普通人跟哨向群体比例为五比一，灾难降临后变成一比一。希斯被认定为各方面表现均十分出众的优异哨兵，按规定他得在成年后进行义务播种，尽可能多留后代。

    只要希斯还留在塔能顾及的范围内，准会被强塞多个新娘或新郎。塔会先喂给他普通人，最后换成向导，可供结合。人口锐减就像解开生物基因锁的诱发条件，半数男性变得也能孕育新生命。希斯很幸运自己没有成为将来会下崽儿的那一半，但也不高兴被塔当成配种的牡马。

    所以他情愿去前线。

    他有一点小手段可以规避自己被高噪环境逼疯，独自一人的荒芜战场会变成哨兵闲庭信步的后花园。交战地大多时间除了炮弹横飞，其实没多少敌人需要对付。天外来客都忙着闷在大陆上空的飞船里，整天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补给队伍四周来一次，送必要物资。作为自愿到最前线忍受折磨扞卫人类尊严的赴死者其他人都这么认为，希斯享有每月一管向导素的好待遇。

    在硝烟弥漫，死亡与血腥味浓重的现世，大多数哨兵都易应激同时也对向导素高度成瘾。这些可怜虫发作起来像疯狗，不绑着就会抓自己咬自己直到皮开rou绽鲜血淋漓。他们渴望注射时带来的安定感，陌生激素被消除个人特征精简提炼，随后在体内缓缓蔓延开来，抚平躁动燃烧的血。没有一个哨兵能抗拒象征宁静温暖的心灵归宿，带给他们真正的放松与安眠。

    唯有到了年龄配对成功后，患有重度神游症及战后创伤应激障碍的哨兵才会被他们的伴侣逐渐治愈。一个性成熟单身向导发散的气味会使哨兵们魂不守舍，后者会追着前者求爱，用尽种种可笑的方式博得青睐。没有一个哨兵不对向导上头，像发情的公狗追逐在母狗身后，又讨好又献殷勤。

    希斯不喜欢这样。他就从来不对向导上头，更不喜欢给自己注射向导素。

    每月一管向导素被他锁在柜子里，可以用来跟商队交易。这属于走俏物资，换什么都合适。

    因此当这个月的物资送到安全点时，希斯表情很难看。

    塔这回没给他补充向导素，反而送了个大活人。对方自称是位休假中的指挥官，好好的安全后方不待着，专门跑这儿来同样躲避强制性配对。

    是个带把儿的，看样子比他大五六岁。高，结实，步伐轻快稳健。穿一身漂亮整齐的军礼服，衬得宽肩窄腰格外瞩目。双眼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重点来了：对方是个向导。

    “咱们得做个伴啦。很高兴认识你，哨兵！”

    指挥官跟他热情握手，上下晃动新同伴的小臂。希斯真心希望对方读得出自己脸上的嫌弃，巴不得赶紧松开，结束无谓的交流。可是直到他的五官因为跟陌生人肌肤接触而扭作一团，指挥官都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最后还是希斯主动把手抽走了。

    他尽可能隐蔽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并不希望留下什么容易令人分心的向导气味——也因此错过指挥官饶有兴致打量他的神色。

    他们交换名字。指挥官很话痨，补给队走后一路说个不停。指挥官的名字用通用语有点难念，因此希斯情愿称他为指挥官，也不肯遵照对方意愿亲密地称呼他为……——怎么发音来着？

    “是凌云之志的意思。”指挥官耐心解释自己名字的含义，“我母亲算是半个东亚人……啊，当时各个地区还没合拢成为联邦。现在早就没有什么国家了，连洲际出身都不分。”

    希斯默不作声地听。他领着对方在废墟中穿行，尽可能走最安全的路线。考虑到指挥官是位珍贵的向导，他不得不揣摩起对方来这里的真实意图。哨兵的配对申请常常被延后，但向导延迟配对很罕见。后者有权利挑挑拣拣，但总归得跟什么人结合才能得到随意外出的自由。塔绝不会放任一个能力足以胜任高阶指挥官职务的单身向导独自来到危险的前线。

    这儿对一个强悍的哨兵而言勉强能称作安全地带，但对向导绝对不是，后者rou体强度跟普通人没区别。

    ……除非这个人的权限高到能查阅调动记录。他可以替自己挑选一个有强力守卫的地点做临时度假处，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职能躲避强制配对，直到战争再次将他召回。

    希斯猜自己被盯上的原因在于，他已经在这条边境线上待了一整年却还活得好好的。补给队能大致评估他的状态，既没死也没疯，神智正常而清醒。炮火摧残下，通常三个月就能把没有向导的哨兵变成疯子，他们屏蔽不了万物垂死挣扎的哀嚎，干瘪弹片轰垮大地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裹尸布油腻腻的蜡味儿。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死亡而他们无力制止，却看得见、听得见、嗅得到、感受得出，血腥气冲刷他们的喉咙引发阵阵作呕，硝烟味儿的风刮过他们的皮肤就像刀割酸泼。

    往好了设想，指挥官可能把整件事当成一场相当划算的交易。他提供精神疏导，而希斯负责他的安全。往糟糕的方面设想，指挥官完全可以通过引诱和性暗示得到自己想要的。假如希斯像他的哨兵同伴们那样乐意上钩，陷入一场注定毫无结果的狂热单恋……

    讲真，他还不如自己勒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