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比自己想象的值钱 (第1/1页)

    秦桑是在出体育中心的时候，被几个人拦住。

    那天，体育中心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足球赛事。两只球队历史悠久，实力强劲，都拥有广大的球迷基础。再加上联赛到了争冠阶段，彼此之间的火力更是一触即发。那是秦桑期待已久的一场比赛，整个比赛过程果然没令他失望。拳拳到rou，高潮迭起，红牌黄牌满天飞，点球大战直到第七轮才分出胜负。秦桑嗓子都喊哑了，当对方球员的点球被扑出，而自己主队球员将最后一个球稳稳罚进的时候，秦桑激动得把掌心都抓破了。

    秦桑随着兴奋的人流走出观众通道，晚风拂过，身上的燥热似乎也随着汗水的蒸发而消散掉了，惬意无比，他眯着眼睛享受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前面站着两个男人，一高一胖。

    “你是秦桑吧，你爸爸欠我们老板很大一笔钱，父债子偿，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秦桑没有理两人，转个身就准备离开，但是动不了。两人一人拉住他一只胳膊，像铁钳一样，把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右边的高个子掏出一只手机，拨了个电话，很快，电话那边传来了父亲的哭声。

    “小桑，你跟他们走吧，不然爸爸就没命了。”

    秦桑不知怎么的，想到五岁那年mama离开的时候，父亲也在他面前哭过一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那时候不懂事，还觉得mama心狠，是因为担心漂亮衣服被爸爸的鼻涕眼泪弄脏，才一把推开爸爸。

    他硬了硬心肠：“你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父亲的哭声越来越大，电话里似乎还传来了rou体被击打的沉闷声响。秦桑的心像被人一把捏紧了。

    “小桑，我求求你了，我好歹养了你十八年，你跟他们走吧。”

    父亲不仅在哭，还在叫，叫得越来越凄厉，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鹅。秦桑内心似乎是打翻了调料瓶，各种辛酸苦辣的味道混到一起，辩不分明。许久，他开口，说了一声好。

    他跟着两人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在黑暗的路上行驶了一个小时，然后熄火。一高一胖架着他来到一栋高大的建筑，建筑里空空旷旷，只天花板上盘桓着各种粗壮的黑色管道。转过楼梯，到了一间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靠在皮质椅子上，转过身来，做了个手势：“请坐。”

    胖子拉开一把椅子，按着秦桑的身体坐下来。

    对面的男人又说：“天气这么热，去给客人倒一杯水吧，加点冰块。”胖子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声“是”，转身倒水去了。

    秦桑掐了掐自己的手，尽量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问道：“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男人抬起手，摇了摇五根手指。

    “五万？”

    男人摇摇头。

    “五十万。”

    男人摆摆手。

    秦桑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定了定神，艰难地开口：“我不信。”

    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乎为他的勇气赞许，推过来一个文件夹：“你看看，这里面有他欠款的借条和签下的协议，他这三年间，一共向我们公司借款了二十次，欠款加上利息，一共五百万零一千三百二十。零头可以抹掉，就当是付给你爸爸的医药费。”

    秦桑满眼都是一串串数字、父亲潦草的签名以及鲜红的手印，他脑袋里晕晕乎乎，胖子把水杯推到他面前，他竟然真的拿起来喝了一口。抿了抿唇，很冰，很凉。

    “你爸说他没钱，他只有一个儿子，养了他十八年，现在轮到儿子报恩的时候了。”

    秦桑眨了眨眼睛，低声说：“我没钱。”

    胖子一把拉起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票根，递给男人。

    “嗯？看球赛？哪个队赢了？”

    秦桑下意识答了一句自己的主队名字。他不明白男人话题为什么要转到球赛上。

    不知道他现在配合一点，之后别人会不会放过他。

    对面那男人看起来也对球赛感兴趣，跟着问他赛况。秦桑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觉得自己的舌头没那么干了，开始给对面那人讲解比赛的情况。他讲得很仔细，几乎把这场球赛整体回顾了一遍，双方首发，战术阵型，什么时候进球，什么时候扳平，什么时候有一次精彩的绝地反击，经过他梳理后，几乎可以作为一场比赛的战报了。

    年轻男孩子清亮的声音在压抑的办公室回响，似一滴水落入水中，那滴水消失不见，一圈一圈的涟漪却次第荡开。男人听得很入神。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吐出两个字。

    秦桑沉浸在解说中，还想继续说下去。似乎一直说一直说，那可怖的未来就会来得晚一些。但是终于被制止了。他露出如梦方醒的神情，扯扯嘴角，苦笑。

    “C区5排10号座位，这一张票也要四百多吧。”男人看了一眼票根，把它重新推到秦桑面前。

    “青菜馒头，我整整吃了三个月，才攒下这一张票。”担心对方认为他说谎，秦桑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男人的眼睛。

    男人也看他，眼底深深，似乎要把秦桑吸进去。

    秦桑身躯抖了抖，一把将票根捞过来，塞到口袋，大声叫道：“我真的没钱，我爸根本没管我，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挣的……”

    从进办公室到现在，秦桑一直表现得过于冷静，直到这个时候，平静的面具才裂开，露出里面的惊慌失措。

    男人坐在位子上没动，似乎这种戏码已经见过多次，早已波澜不惊。

    “我没钱，你把我卖了也凑不到这么多钱啊……”秦桑内心已经崩溃了，干脆大喊大叫起来，发泄自己的害怕和恐惧。他终究只是个十九岁、未经大风大浪的年轻男孩子。

    “错了，如果把你卖了，就能凑到五百万。你比自己想象的值钱。”

    秦桑突然沉默下来，一滴眼泪砸到深色办公桌上，漾开了花朵形状的水渍。

    “你去卖那个男人啊，是他欠你钱，和我有什么关系……”许久，秦桑才开口道，声音嘶哑。

    “观众席分豪华包间、VIP座、普通座位和看台，各区有各区的价钱。每个人的价值也不一样，你爸是你爸的价钱，你是你的价钱。你爸老了，不值钱了，我这里不收破烂。”

    “破烂”，秦桑跟着念了一句，对，他爸就是个破烂。

    “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既然你爸让我们损失了这么大一笔钱，那我们就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讨回这笔钱，他整个人不值钱了，说不定拆开来倒是能卖出一些价钱。”

    “你，你们……”秦桑被男人话中的狠厉一震，面色苍白。

    男人手指蘸了点冰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串数字：“记好了，这是我们联系的电话号码，什么时候想好了，联系我。”

    末了，扔下一句，“我耐性不好，你自己看着办。”便在两个手下的簇拥下离开了。

    秦桑扑到桌子上，用手臂使劲抹桌上的水迹，直到手臂抹得发热、发红、发胀，那串透明的数字再也不见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