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拳头都硬了 (第1/1页)

    谭谷也想不到弟弟会跟自己昔日的大学舍友产生交集，又见谭麦对贺星池一口一个池哥叫得亲热，不禁问：“你们是在谷河认识的？刚好一起从那边回来吗？”

    谭麦说：“池哥在设计院上班，我们这回是一起出差去谷河的。”

    谭谷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温和地微微一笑：“这确实没想到，原来你们两个还成同事了。”

    贺星池这时候人也缓过来了，拄稳拐杖，笑说：“你说我跟你们兄弟俩这是什么缘分，先跟哥哥当了同学，又跟弟弟当了同事，卖巧克力的都赶不上这么巧。”又对谭麦道：“别的也不多说了，既然这么有缘，我看结拜这事必须给它办了。”

    “结拜？”谭谷听得有趣，“是这回一起去谷河，你们两个同生死、共患难了？”

    “差不多。”谭麦没有细说，现在确实也不是一个适合细细讲述或同学叙旧的场合，他问贺星池，“池哥，你朋友还来吗，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贺星池正打算拒绝，忽然听见了林上阳那个雷公都比不过的标志性大嗓门，远远朝这边一声大吼：“老贺！”

    贺星池转头望去，见林上阳三两步就跑到了跟前。林上阳也顾不得表示什么劫后余生的慰问，只不可思议地对着贺星池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叹道：“哇，老贺你去哪儿弄的这一身……奇装异服啊！”

    这不说还好，现在给林上阳这么大张旗鼓地一提醒，贺星池简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那天晚上地震时他套了条长裤就跑，鞋袜全没穿，后来被救出来了，便继续光着膀子躺在病床上。毕竟医疗点里的伤员也都是一副东倒西歪的狼狈相，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今天早上要回家了，这么半裸出行确实也不大好，但又实在没有衣服可穿，便只能在医疗点里拿了一件志愿者的红马甲。于是他现在上穿火红鲜艳的小背心，下穿脏不垃圾的牛仔裤，还都挂着空挡。脚上也是临时薅来的塑料拖鞋——只穿了左脚的一边。

    他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会遇到谭谷，当初还不如干脆借个头盔戴上，只要不露脸，丢的就不是脸了。

    经林上阳这么一感叹，谭家兄弟俩也忍俊不禁了。贺星池脸上越发羞窘，骂道：“你当我想啊，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讲究这些。”又转移话题道：“都跟你说了最迟两点钟到，你也不早点来，就知道你心里没我。”

    林上阳辩解道：“今天店里忙嘛，就耽搁了一下，忙完就赶紧过来了，刚好这个时段地铁人也不多。”

    “你没开车来？”贺星池拳头都硬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跟你一起挤地铁？！”

    “我车都让他们开去送货了呀。”林上阳不以为意道，“那打个车走呗，这有什么。保证安全护送你回家。”

    “要不我送你们吧。”谭谷也瞧出林上阳这人不太靠谱了，他问贺星池，“你现在住在哪儿？”

    贺星池赶紧推辞：“不用，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谭谷微笑道。

    谭麦也说：“池哥，走吧。”

    林上阳更是乐得免费蹭车，二话不说就感恩了起来：“兄弟，谢谢啊！”

    贺星池在搀扶下慢慢走到了车站外。谭谷去附近的停车场拿车，三人便在阴凉处等着。不多会儿，谭谷把车开过来了，是一辆银灰色的雷克萨斯。谭麦自然而然地坐到副驾驶座上，贺星池则被林上阳半扶半拽地塞到进了后座。

    贺星池的红马甲下什么也没穿，袖口又宽，动作中难免会走光。林上阳在他旁边坐下了，也不顾旁人就咋呼道：“哎哟，你瞧你这都露点了。”

    贺星池又羞又气，拳头直往他脑袋上招呼：“露了你还看？非礼勿视知不知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前座传来轻笑，也不知道是哪个姓谭的发出来的。贺星池涨红了脸，往前看去，在后视镜中与谭谷对视了一眼。

    谭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开动了汽车，道：“一转眼毕业都五年了，没想到再见会是因为这种意外。你跟二胡和老方还经常联系吗？”

    贺星池说：“跟二胡偶尔还会聊聊天，跟老方就没什么来往了。人家一毕业就出国了，估计也不回来了吧。”

    谭麦疑惑道：“池哥，你不是学电气自动化的吗？怎么会跟我哥哥是同学？”

    谭谷学的是金融，在他看来应该跟贺星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贺星池答道：“其实也不能算同学，就是舍友。大一暑假那会儿，你哥住的那栋老楼要拆了重建，全楼的人都得搬走。当时我们寝室还没住满，你哥就刚好被安插进来了。从大二到大四，一起住了三年。”

    “哦，是你！”林上阳有点印象了，猛的一个趴到谭谷的椅背上，“你是老贺宿舍里的那个打工狂人吧？”

    谭谷听着十分意外：“你记得我？”

    “记得！有一回你们在宿舍里煮火锅，老贺把我也拉去了。吃了没几口你就要走，说是要赶晚上的一个兼职。当时你也是戴个眼镜，模样斯斯文文的，不过还没有现在这么体面。看来毕业这几年你混得不错啊。”

    “还行吧。”谭谷笑道。

    还行？贺星池在心里默默嘀咕，恐怕是过分谦虚了。

    当年谭谷刚搬进412时，给贺星池最初的印象就是个礼貌、刻苦而贫穷的大学生。那时候谭谷通过勤工俭学拿到了在学校图书馆里打工的岗位，同时还在校外做兼职，功课也一点没落下，每天早起或熬夜读书，每个学期都拿奖学金，却连多几件衣服都舍不得买。

    大家原以为他家境贫寒，后来慢慢熟了起来，才知道他不光是本地人，以前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只是在他刚上大学时，父母不幸双双遭遇车祸，母亲重伤，父亲当场死亡。肇事的卡车司机几乎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几个钱。保险公司倒是赔付了不少，但也在母亲躺在重症室的那一个月里用光了，连家里原本的存款也消耗了大半。

    那时谭谷已经上了大学，如果平时节约一些，本不需要过得那么辛苦，然而家里还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弟弟，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他毅然扛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在别人还在享受自由快乐的大学生活时，不得不开始了生活的奔波。

    谭谷是没有条件读研的，本科毕业后便出来工作了。短短五年，已有了一辆不错的车，一身出众的精英气质，以及一个同样优秀的弟弟。

    贺星池知道，他那一句“还行”的背后，有过多少昼夜不分的拼命。

    贺星池抬起头，又看向后视镜，这回是跟谭麦的眼睛撞上了。谭麦正在透过后视镜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