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 (第1/1页)

    鹤卷信会拉中提琴。证据是松见晴之收拾屋子的时候，某个纸箱底下翻出来的录音带。松见晴之拿着录音带去找鹤卷信的时候，鹤卷信很干脆地承认了。但当松见晴之问他为什么没有找到琴的时候，鹤卷信想了一会才说，好像是高中的时候被人砸了。

    为什么不买个新的？松见晴之问。

    因为不会再拉了。鹤卷信说。

    于是松见晴之在鹤卷信的同意下拿走了那个录音带，这件事也就这样过了——就像扔进池塘的石头，沉底之后就没有什么波澜——鹤卷信是这样想的，他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这也不是他故意忘记的，毕竟松见晴之已经出门采风将近两个月了，而他们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除了松见晴之会偶尔给他发一些短片之外。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格式：“无题、正文是一个附件、发件人：松见晴之”。

    就像这次一样。

    鹤卷信已经习惯了松见晴之的风格，比起正经地做老师要求的作业，松见晴之更喜欢拍一些符合他自己喜好的短片，然后再把它们发给鹤卷信看；而鹤卷信也发现了，松见晴之拍的这些短片的时长加起来明显已经够他交好几次作业了。

    他当时选这个专业，大概只是单纯地为了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鹤卷信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点开了不久前松见晴之发来的邮件，打开了其中的附件。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纯白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窗子被一层纱帘遮着，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窗外的景色。房间正中央的放着一个石膏像，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存在了。

    一分钟后，鹤卷信听到了开门声，接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拎着一个装着画具的桶的人走了进来。直到他站在石膏像前，看到他的侧脸时，鹤卷信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松见晴之。

    松见晴之既没有穿鞋，也没有穿袜子；他就这样赤脚站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端详着面前的石膏像。就这样过了一会，松见晴之拿起了放在桶里的画具，小心仔细地为石膏像上色——但也只有眼睛——灰色的右眼，以及棕褐色的左眼。

    石膏像的其他地方仍然是纯白的，而松见晴之看起来却似乎很满意，他耐心地等到颜料干了之后，微微俯身抱住了石膏像。接着，像是觉得仅仅只有拥抱还不够一样，松见晴之低下头，如同对待爱人一般，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它。

    我爱你，鹤卷信听到松见晴之说。

    说完，他松开了石膏像，转身朝门口走去。鹤卷信发现，除了放在正中央的石膏像之外，松见晴之的视线从来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事物之上。这一次松见晴之回来得很快，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他也重新回到了鹤卷信的视野里——和两手空空出去的时候不同，他的手上多出了一把锤子。

    穿着白裙的松见晴之重新站在了石膏像的面前，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它灰色的右眼。可是下一刻，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锤子，砸在了石膏像的右眼上，白色的碎片落了一地。接着，手里的锤子也被他随手丢开，在和地面接触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松见晴之转身，毫无留恋地再一次离开了这里，空荡荡的房间只留下一地狼藉。

    当开门声第三次响起时，松见晴之抱着一个木盒进来了。他第三次回到了同样的位置、蹲下、开始地捡拾地上的石膏碎片。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频率，机械地伸手、捡起碎片、再放进木盒子里；在这个过程中，松见晴之始终没有出声，整个房间里唯一听得见的只有石膏碎片和盒子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响声。

    在所有碎片都被捡完后，他抱着木盒站了起来，看向了镜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房间中，看向除了石膏像以外的其他事物。短暂地和镜头对视之后，松见晴之带着木盒离开了房间；随着他的离开，画面开始变暗，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鹤卷信再一次看到的画面是一个花园。镜头从右往左慢慢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身穿白裙、仍然抱着木盒的松见晴之身上。这里到处都种满了花——除了松见晴之站立的地方——只有他的面前是一个孤零零空荡荡的土坑。

    他蹲下，把抱着的盒子放进了坑里，然后用手一点一点地把它埋了起来。

    在松见晴之动作开始的同时，鹤卷信听到了熟悉的曲子，正是他同意松见晴之拿走的那盘录音带中、他用中提琴演奏的勃拉姆斯。

    像哀乐，鹤卷信想，现在听起来，录音带里的曲子就像是为被打碎的石膏像所举行的葬礼之上演奏的哀乐。

    松见晴之在埋好盒子后，起身再一次离开了画面；等他回来时，他的怀里抱了一篮看起来似乎是刚被人摘下来的花。随着音乐，松见晴之把花撒在了已经被他填平的、曾经是土坑的地方。

    镜头慢慢升高，鹤卷信看到的最后的画面——同时也是这个短片最后的场景——是躺满了花的尸体、以及垂下双手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的松见晴之。

    短片结束了。

    鹤卷信起身，走到了镜子前面，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灰色的右眼，棕褐色的左眼，被松见晴之打碎的石膏像像他——或者说，那个石膏像就是他。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叹了口气，就这样站在镜子前拨通了松见晴之的电话。

    “你就这么不喜欢它吗，一只瞎了的眼睛有什么好惦记的。”

    “不喜欢，”松见晴之说，“它永远都是别人留在你身上的东西。”

    “……随便你吧。”鹤卷信已经懒得在这件事上和松见晴之多说了，“反正也不可能治好了再让你弄瞎一次。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的话，干脆把我的左眼也弄瞎好了。”

    “不要，”松见晴之几乎是马上就反驳了他，“要是都瞎了的话，你就看不到我了。你要一直看着我才好。”

    “知道了，”他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