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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最后一场暴雨结束,奶奶还是没有醒来。 姑姑送来了西瓜,我把瓜中心最甜的部分挖出来留给卓橦。窗外的梧桐叶上硕大的雨滴坠落下来,好像这个夏天也掉进土里了。 姑姑和卓橦聊了很久,我不耐烦地在病房外面踱步,差点撞上苏行秋。苏行秋是奶奶的主治医师,他温和年轻,又对我们兄弟多加照顾,我当时天真地对苏行秋心存好感。 他问我你哥哥呢?我指指病房说,我哥在和姑姑聊天。苏行秋又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包括我们家有几口人,家庭条件怎么样,医药费是谁在出。我答得糊里糊涂,只知道姑姑好像才离了婚,自顾不暇。 “你要有点良心卓橦!是谁把你拉扯大的?”姑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苏行秋推门而入,两步上前站在卓橦面前对姑姑说:“请不要在病房内大声喧哗。” 姑姑偏过头去,沉默不语。 “抱歉,苏医生。”卓橦说。 苏行秋还准备说什么,却被护士打断,他离开前轻轻拍了一下卓橦的肩膀:“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姑姑走到窗前,背影嵌在湿漉漉的夏天里。我拉了拉卓橦的袖子:“哥,我给你留了西瓜吃。” 好在秋天来临之前,奶奶终于醒了,恢复得也很好。在这期间苏医生帮了我们很多忙,甚至帮忙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他毕业于C医大,成绩优异,抽空还会帮卓橦看一看习题。我想,卓橦会学医大概也是受了苏行秋的影响。不过我从来不让他教我做题,他把我教会了,我还怎么去问卓橦呢。 夏令营在开学前两天结束了,我又见到了可恶的凌觉。凌觉一个夏天没见到卓橦了,片刻不离地围着卓橦转,我抠着门缝监视着凌觉,以防他再占我哥便宜。好在一整个上午卓橦都只是和他讨论数学题,凌觉一凑近,就会被卓橦用笔戳远。 凌觉于是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卓橦看,而卓橦的目光都在习题上,神情专注,微微蹙眉,冷白的肤色在盛夏骄阳的光下仿佛发光。我盯着卓橦一会,尚有余热的夏天都清凉下来。 我嫉妒起凌觉。他坐在卓橦的对面,能看见卓橦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看凌觉那副托着腮的弱智模样,就知道盯着卓橦看是多大的享受了。 可能是我气愤时的呼吸声太大,又或是卓橦其实早就知道我在偷看,他手里的笔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一圈,没回头便出声:“卓淳,你作业写完了?” 凌觉噗嗤笑出声,我狠狠地关上门。 所以我也就不知道关门声的掩护下,少年猛地起身偷走了心上人的吻。 卓橦没参加奥数夏令营,失去了保送首都大学的机会,但考上了本省的C医大,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我也考上了卓橦刚刚毕业的高中。奶奶的身体虽然大不如前,但那时还能高高兴兴地做一大桌子菜庆祝我们升学。 唯一没那么让人高兴的是凌觉厚脸皮地带着礼物蹭了这顿饭。凌觉考上了X理工大学,校区和C医大毗邻。 吃完饭,卓橦和凌觉进了房间,我一步不离地跟上去。凌觉从礼品袋里拿出一瓶红酒,哄骗卓橦一定要尝尝。我那时已经15岁了,该懂的都懂了,两年前树林的声响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抢过红酒瓶:“我也要喝。” “哎小屁孩不能喝酒啊。”凌觉说。 卓橦今天的心情也很好,他拿出记号笔在纸杯上画了一道线,递给我:“可以喝这么多。”这道线距离杯底大概只有五厘米,和不喝也没多大区别。 卓橦就是知道我那时叛逆的性子,要是一口不给我喝,我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喝上。但他施舍我这一小口,我却像得了骨头的小狗似的,乐呵呵地觉得我哥真宠我。 那晚他们没做什么,甚至没有多少肢体接触。卓橦坐在床边,凌觉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他们聊同班同学,聊某某超常发挥家长乐得在学校门口拉起巨大横幅,搞得他社死不已,聊某某出去喝酒手机没电,家人以为他失踪了紧急报警,他们聊电影游戏,聊一起去看新上映的X战警,聊一起去打守望先锋,他们聊未来,聊X理工糟糕的宿舍,聊C大周边着名的小吃一条街。聊到苏行秋,凌觉破口大骂他是变态,我终于找到时机能插话,我说:“有你变态?” 凌觉恨铁不成钢地说:“卓淳你是傻子吧,真变态不防你防我?”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有点困惑,刚要问他,卓橦打断了我。卓橦说,医药费已经还清,他和苏行秋不会有交集了。 他们后来又聊了很久,卓橦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大多数情况下是凌觉说,他在听。快到十二点凌觉才走,他走到楼下又跟只猴子似的冲楼上喊卓橦的名字,卓橦打开窗,我听见凌觉说:“我已经想你了怎么办?” 卓橦一定会骂他,我信誓旦旦地想。 但是卓橦做了一件我至今想起来都会震惊的事情,他打开窗,轻巧地爬上窗台。他对凌觉说:“站好了,接稳。” 凌觉张开双臂。 我几乎立刻起身,却没能抓住卓橦的衣角。 他像一只飞鸟,从这个小小的窗口,从这间逼仄的屋子,从他那规矩而压抑的十八年人生中飞离,稳稳落进凌觉的怀里。 如果凌觉的运气好一点,此时的我不用再做任何猜疑,站在卓橦身边的一定是他。 但是凌觉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人。因为在卓橦跳入他怀中后只过了一年,凌觉失踪了。他参加了一项游学活动,却在N国的西岚山脉遭遇暴风雪,二十七人的队伍中仅有七人生还。 搜救队伍找了整整一年,最终只找到九具遗骸。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凌觉不在其中。 卓橦读本科的五年和研究生的三年间没有回来住过,他房间里的那扇窗也没有再开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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