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坠落(6) (第1/1页)

    外头的妇人嗓门特大，气冲冲的语调在这种地方特别突兀。已经有好几个脸sEY沉的人到走廊上探头探脑，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白目，在上演乡土剧里才会出现的灵堂闹事场景。

    「妈，你小声一点好吗？亮耘还在里面欸。」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说。

    「那又怎样？小孩子也要让她知道状况啊！她mama到Si都没有带她回来过一趟，这十几年也没拿回半毛钱，现在出事了才要麻烦我们，是不是也需要交代一下。」

    「那也不用现在讲吧，别人都在看，你是想要上新闻吗？」男人的嗓音略带不耐。

    妇人这才稍稍安静下来。接着厚重的脚步声响，掺杂着细碎的低声抱怨，逐渐靠近，那男人的声音在陈亮耘的脑後响起：「亮耘，你吃午餐了吗？要不要跟我们去吃铁板烧？」

    没有人会叫她亮耘。

    陈亮耘回头，看着那个身材矮小、铜h面皮的男人，以及跟在他後方那个老妇。「不用啦，我吃不下，晚点我再自己去买就好。」她说。

    「那，还是你有想吃什麽，我们帮你买？」

    「真的不用啦，舅舅，你们先去吃吧。」

    「哦……好吧，那你先休息一下。」男人有点手足无措，推着老妇就要出去。

    「等一下啦，」老妇却迳自走向陈亮耘，「那个亮婷啊……」

    「我是亮耘。」

    「好啦，亮耘啊，你mama做丧花了不少钱，都是阿嬷先垫的，这个就不跟你计较了；还有你妈如果有保什麽人寿保险，受益人如果是你我也没意见。但是你mama赚的钱从来没拿回家里过，今天她虽然走了，基於孝道，遗产还是需要拿一些来奉养父母，这你应该知道吧？」

    陈亮耘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外婆的脸。那对眼睛在皱纹拉扯下，已看不出是单眼皮或双眼皮，却仍流露出与魏文嘉相似的神韵。就连下撇的唇角和深深的法令纹，和她nV儿生前愤怒时的样子也如出一辙。

    「妈！」男人有些气急败坏，「你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讲这个吗？好歹也等姊姊出殡吧？」

    妇人转头瞪他，「欸，你不要怪我多嘴，还不都是你没出息，这几年根本赚没多少钱，你爸现在躺在家里也是天天都要花钱欸！」

    男人一时无话可说，只得连声催促：「好了啦，先出去吃饭。」

    「你们这些大人太过分了吧！」蓦地一个尖锐的声音加入他们，「阿亮的mama才刚过世，你们居然只想到钱！」

    陈亮耘讶然回头，却见站在灵堂门口的是她的同学关靖萱。她今天难得朴素，栗sE长发乾净地束成一条马尾，透明耳针取代了耳环，身穿简单的深sE圆领T和宽K。全身上下最醒目的，就是那张横眉竖目的脸庞。

    「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阿亮的心情啊？而且，她还需要钱读书耶。」关靖萱犹自没骂够。

    从在场两个大人的表情看来，这情形显然大出意料。陈亮耘的外婆愣了两秒才开口：「这是谁家的小孩啊？怎麽这麽没礼貌！」

    「她是我同学。」陈亮耘悠悠地说。

    「哎哟，亮婷啊，你怎麽会交这种没大没小的朋友？没水准又没礼貌，还跑来多管别人家的闲事，真正夭寿……」外婆还没说完，就被舅舅连拖带拉地带出了灵堂。经过门口时，关靖萱还不忘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她上前捻完了香，拉过一张塑胶椅坐在陈亮耘旁边，「阿亮，你还好吗？」

    「关关，谢谢你来……」陈亮耘话才说了半句，两行眼泪就挂了下来。

    关靖萱忙拍着她的背，「怎麽会发生这种事啊？真是太突然了。」

    陈亮耘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只是哭。她忍耐两天了，两天以来关靖萱是她见到的最亲近的人，这件事实在荒谬。等到她可以好好说话时，声音都哑了。

    那天接到警方通知，称魏文嘉在开车离开住家大楼停车场不到十公尺处发生车祸。当时她把车暂停路边，人刚走下车，连车门都还没关上，就被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撞飞，当场头骨碎裂。警方到场後就根据她身上证件查知身分、联络到陈亮耘。也就是说，那天陈亮耘起床时，意外才刚刚发生，并且就发生在自家楼下。

    「我如果早个半小时起床，还能见到她最後一面……不对，或许她出发的时间就会不同，也就不会刚好被那台车撞了。」这个念头在陈亮耘心中打转了两天，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倾诉。

    「你不要这样想啦，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关靖萱难过地说，「不过你妈为什麽要下车？是忘了拿东西吗？」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陈亮耘抬眼望着相框里的母亲。魏文嘉的笑容凝结在雾化的反光里，微微上翘的眼尾带着一丝锐气，是连那排柔和俏皮的齐浏海也抵销不掉的锐气。这样的神情陈亮耘最是熟悉，就像无声的责备。在母亲最後相处的那段时光，竟是以冷战作收，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剜心。

    这一切肯定是一场笑话。一场荒诞、毫无道理的闹剧。

    「话说，范恺晨来过了吗？」关靖萱问。

    「还没有。」陈亮耘原本就罩着乌云的脸庞，又暗了一个sE阶。她不自觉地紧握住手机。

    「这家伙在Ga0P啊？你们到底……」关靖萱话说到一半，见到她的表情，才y生生打住，改口说：「喔对了，刚才那是你阿嬷和舅舅吗？怎麽会有这种人，会不会太欺负人啊！你千万不能给他们钱喔，你还要念大学，我怕你人太好，到时连自己生活都过不下去就惨了。」

    「他们这两天一直讲，所以我上网查过了，我未成年，继承了遗产也没有处置财产的行为能力，除非等到我二十岁……」

    「就算你成年了也不可以！」

    「我不会，」陈亮耘口吻相当坚定，「你放心啦。我妈每次讲起她娘家的人就气得半Si，还说永远不会再回去。她一定也不会希望我把她的财产分给他们的。」

    「唉，那就好，」关靖萱重重一叹，「你要不要再来我们家住几天？我妈也很担心你。」

    「不用啦，谢谢你，但我想在这里陪mama。而且我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整理……」陈亮耘说着眼圈又红了。

    「唉唷，好啦，反正你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喔！叫我来帮你骂骂那些恶心的大人也好。」

    陈亮耘挤出苦笑，她有种好像已经很久没笑过的感觉，「谢谢你，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