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嗟尔白头 (第2/2页)

 荣世祯眼底映着他的身影，心中便有些异样的感觉……

    这一路昼夜兼程，将至关中腹地之时，路上收到丧报：“皇上到了碧霄，亲自服侍太皇太后药汤数日，不幸太皇太后昏蒙无救，昨日已驾鹤西去。”荣世祯下令众兵士换了白衣，加紧赶往碧霄。

    不一日，平南王大驾到得碧霄城外，城中百官俱来相迎，为首者是高应麟的内宫总管马太监。那薛珍去岁在春锦城旧伤复发而亡，留下马太监还伺候在高应麟身侧。

    马太监迎到荣世祯马下，领着百官行礼相见。荣世祯下马还礼，拉着马太监的手问道：“皇上龙体还好吗？”

    马太监已是两鬓苍然，微笑道：“皇上一切都好，刚从娘娘灵前上香回来，王爷来得正好。”

    当下进得城来，只见城内各家门口摆设香案，官吏军士个个服丧，好似一座冰雪之城。

    路上马太监跟在荣世祯马边，荣世祯问道：“皇上移跸事关重大，路上还顺利吗？”

    马太监点点头，说道：“多亏了荣王爷在中间周旋。靖武王飞鸽传书，令碧霄地方官员好生接驾，皇上此来就十分顺遂。各地百姓都争相来瞻仰高家皇帝圣范。皇上不许人喝道驱赶，足显天家仁厚。”

    荣世祯说道：“火狮子那边不消担心，我已经与他说得妥当了。碧霄百官态度如何？”

    马太监说道：“碧霄城土官对太皇太后倒还敬重，娘娘生前在靖武王府旧馆养病。皇上来了以后，不愿多生是非，因此并未下榻靖武王府，而是将行宫设在了碧霄贡院，从龙伴驾的大小朝臣也都安置得妥妥当当。娘娘……娘娘殁了以后，钦天监算了吉日，眼下在城中净土寺停灵发放。”

    荣世祯心中宽慰，说道：“如此也好。”

    两人聊了许久太后丧事细则，看看到得碧霄贡院，只见大门前树着一排排雪白灯笼，那金字红匾全都用白纸蒙了，灵幡经榜随风雪飘扬，将门墙装点得一片纯白，宛似广寒月宫。

    马太监进去通报，片刻出来说道：“宣平南王荣氏觐见！”接迎百官施礼告辞，荣世祯心中怦怦乱跳，整了整衣冠，随着马太监快步进得贡院。

    关中自古是钟灵毓秀的文化胜地，大恒建朝以来，在关中选了一百多名文状元，因此碧霄贡院修建得金碧辉煌，楼阁如丛，树石花木颇有匠心。

    后来历经战火，碧霄贡院门楼也略有损坏，但为了迎驾，碧霄官吏已细细修整过一番，寒冬中只见各处摆放着白菊盆景，冷香返魂，如若仙境。

    马太监引得荣世祯到得文昌阁，说道：“皇上在此起坐。”又长声通报道：“平南王觐见——”

    廊下宫人左右掀开暖帘，荣世祯进入阁中，只见正屋收拾得如雪洞般素净清雅，一眼就望见一个青年天子戴着孝冠，身披雪白龙纹锦袍，正坐在明窗下看折子，赫然便是高应麟。

    荣世祯心头好似被轻轻撞了一下，忽有恍恍然飘然如梦之感。

    那高应麟正紧缩眉头，细细看着折子，闻声抬起头来，只见荣世祯怔怔望着自己，不禁眉头舒展，面露微笑道：“世祯。”

    荣世祯将高应麟看得仔细，不禁大吃一惊，一步步走了过去，就好像寒冬腊月走在冰河之中，脚步无比沉重，好容易走到高应麟身边，荣世祯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又是惊讶，又是心痛，说道：“四哥哥，你……你头发怎么白了这许多？你就比我大两岁啊。”

    高应麟将他的手轻轻摘下来，说道：“不妨事的。”

    荣世祯站在近处，看得更加仔细，高应麟的长发为孝冠束得整整齐齐，底下的头发还是黑的，表面一层丝丝缕缕的长发却雪白如银，而他依旧面容清冷，肤如凝脂，端的是玉树琼葩堆雪，冷浸溶溶月。

    荣世祯知他必是思虑太多，心中更是难受，说道：“你……苦了你了……”

    高应麟仰头凝视着荣世祯，淡淡一笑，说道：“我有你辛苦么？你在前线征战立功，我日日听着你的消息，只恨不能跟你一处。”抬手摸了摸荣世祯的脸颊，说道：“你又瘦了好些。”

    荣世祯在高应麟面前单膝跪下，说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事儿，你要节哀。”

    高应麟点点头，荣世祯迟疑道：“娘娘有没有……有没有话嘱咐你？”

    高应麟垂下眼睫，目光清寒哀伤，说道：“我赶到碧霄的时候，母后……母后已经不认识人了。她似乎是回到了十几年前，我和大哥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站在母后跟前，她也不认得我，只顾到处找我和大哥。宫人缝了两个娃娃与母后，母后就如获至宝抱在怀里，管一个大的叫源儿，一个小的麟儿。我与她说话，她也只牵扯些从前宫里的旧事。”

    荣世祯两手扶着高应麟的双膝，神色挣扎道：“萧氏给娘娘服了迷惑神智的毒药，要火狮子哥哥的遗物来换……娘娘深明大义，不许我们换解药……”

    高应麟抬手按住荣世祯的手，说道：“母后一心为国，你们这么做是对的，我不怪你们。”

    荣世祯点点头，高应麟接着说道：“其实那毒药对母后的身体并无多大戕害，只是损及心脉，迷乱心神，让母后神魂颠倒如在梦中，吃不进一口东西，就硬灌进去也都吐了出来，所以最后……她是饿衰致死的。”

    荣世祯闭上眼睛低下头去，低低道：“这都是萧在雍做的孽。”

    高应麟神色恒定，说道：“他谋朝篡位，自是要将我高氏斩草除根，方能高枕无忧。”?荣世祯微一迟疑，抬眼看向高应麟，欲言又止。高应麟眯了眯眼睛，说道：“母后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荣世祯点点头，说道：“太皇太后与我分别之前，曾说你一定会撤藩，让我不要生育儿女……”因将太皇太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高应麟还未听完，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伸手将荣世祯扶了起来，说道：“世祯，我永远不会撤你的位。母后既有了此话，我今日就下旨赐你国姓，你们荣氏一族从此和高氏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