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崩坏 (第2/2页)



    “这不是幻术。”云蒹不知何时来到他们前面，淡然道，“你们去山下走了一圈，又吓得跑回来了。”

    江嵋将信将疑：“那是真的？”

    “嗯。”

    江嵋的汗流了下来。

    崔净嵘恻然道：“所有的地方，都变成那个样子了吗？”

    “小师弟这么心急，菩萨的甘露自然还未播撒到人间每一个角落，不过迟早会的。”

    崔净嵘倏然回首，大叫道：“那不是人间！”那是炼狱。

    “当然是人间啦。”云蒹笑得烂漫，“两位难道忘了，助菩萨降临人世的最大功臣，就是你们呀。”

    二人心中一阵动摇，几乎被她说服。

    江嵋一咬舌尖，怒问：“菩萨……那东西在哪？”

    “你这话真奇怪。”云蒹说，“妙净菩萨化身万千，处处皆是她，处处皆不是她。你要与她说话，对着塑像说，她就能听见的。”

    “好，”江嵋扯开嘴角，“那我们就先毁了这座山上的塑像，再下山把全天下的菩萨像一个个砸了，看它寄生何处。”

    云蒹脸上笑意消失，左手平平抬起，先朝着崔净嵘抓去。

    崔净嵘的身体中响起一阵鞭炮般的噼啪声，筋骨错节，整个人如失线的木偶般跪倒在地。

    江嵋怒目圆瞪，脚下一蹬，朝她袭去。

    “菩萨赐你们两人机缘，都被你一人夺了，今日他毫无还手之力，都是你造成的。”云蒹躲避得有些吃力，身体一闪，江嵋的身影鬼魅般贴附上她身后。

    “什么狗屁机缘。”

    “傻子。”

    江嵋抓向她一双明眸：“那鬼东西又给了你多少？让我看看它想让我们哪一个活。”

    云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右手抬到胸前，一个手印徐徐结起。

    崔净嵘猛地抬头，叫道：“师兄！她会法术！大师姐就是被她变成……”

    闻言，云蒹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江嵋抓住这个停顿，运气如刀，朝她结印的手臂一斩而下。

    “啊！”她惨叫一声，鲜血飞溅，身体与断臂一起飞了出去，落在浅水中，将水染红一片。

    那张姣好玉面上沾着血，眼神冰冷地望向崔净嵘，却没再出手，只是慢慢地站起，平衡着失去一只手臂重量的身体，问：“是谁告诉你的？”

    崔净嵘身体一震，没有作答。

    “是他们告诉你的，我把她杀了，变成梅树？”她冷笑着追问。

    江嵋深深皱眉：“梅树……你说那棵……”他冲到云蒹身前，扣住她的左手脉门，喝道，“你认识云渐，是你杀了她？”

    云蒹向他抛去一个戏谑眼神：“你的小师弟刚刚不是说了吗，怎么，他也没告诉你？”

    崔净嵘因全身的疼痛嘶嘶吸着气，说：“他们说你曾将一个人变成一棵树……那是不是大师姐……”

    “那你猜谜的本领还真不错。”

    江嵋的手指陷入她手腕柔软处，切齿道：“怎么回事，快说实话。”

    “小江师弟，你这坏脾气真教我想念起她了。”她叹了口气，“我的确讨厌她，讨厌她在床上可以那样惺惺作态，下了床又换上一副宁死不屈的面孔——在这样一个装聋作哑才能活得舒服的地方，她顽固给谁看呢？但我就算那么讨厌她，也没杀她。”她悠悠道，“那群废物骨头软也就罢了，还给我编排这样的故事来吓唬人，跟你们差远了……”

    江嵋极不耐烦道：“你在废话什么？”

    她“哦”了一声，说：“突然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屋檐下就有那么一棵梅树了，她也从此消失了。就是这样。”

    “撒谎。”

    “我施法的手被你砍了，杀人的手被你拿捏着，我死到临头，何必骗你。”她眼波流转，“对了，你可知变化之法不仅可以将人改头换面，就连受想行识也能改变？那些废物功夫不到家，如果是我，你变成狐狸之后，就想不起要做人了。”

    江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真气一吐，震碎了她左手的骨头。她咬着嘴唇痛哼一声：“这样对我，你不想治好小师弟了。”

    “你能会的，我凭什么学不会？”

    “狂妄。”她的眼神瞟到江嵋身后，蓦地快意一笑，“不过，不用你学了，菩萨在救他呢。”

    江嵋悚然回首，见距崔净嵘身前一步处，站着一个虚实掺半的影子。

    七条玉臂如杨柳枝般在风中轻曳，余下一只，伸出手掌平放在崔净嵘头顶。

    崔净嵘抬起头，对着眼前微笑的面孔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崔净嵘！”江嵋向他吼叫，奔了过去。

    崔净嵘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师兄”，虽然他样子有些奇怪，多出了三对手臂，但师兄的触碰依旧是舒适的。师兄的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剧痛就消失了。

    师兄又抚了一下他的脸，扭曲错位的关节被凭空扳回原来的位置，同样感受不到一点痛楚。

    他笑了一下，又带些忧虑地说：“谢谢师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还是想办法废了这身邪功吧。”

    江嵋赶到他身边时，正听见这句话。他目眦欲裂，扛起崔净嵘就要远离那邪异的影子。

    崔净嵘看见“师兄”对他说：“没关系。”然后，自己就与他越隔越远了。他不由惊叫，“师兄！”

    江嵋怒道：“我才是你师兄！”

    崔净嵘没有听见，眼神勾连在那道影子身上。“师兄”张了张口，嘴型变化，说了三个字。

    “你说什么？”

    江嵋心内一寒，加快逃下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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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净嵘犹自呢喃：“师兄，我们走吧，不要留在这里……我们去当游侠……天下第一……”他朝“师兄”伸出手。

    “师兄”脸上笑意更深，抬起手臂握向他的手。

    江嵋余光瞥见那菩萨的身影飞了过来，顿时心跳如鼓，急切道：“崔净嵘！它不是我！你看清楚啊！”

    “师兄”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的口型，崔净嵘亦张嘴，模仿起那口型，渐渐地，他的喉中带上了声音。那是三个古怪的音节，一开始崔净嵘还学得很生涩，但在一次次重复中，变得流利圆融。

    江嵋心里咯噔一下，脑中闪过笔记上的墨痕——三个字。

    崔净嵘呼唤着的，是妙净菩萨的真名。

    江嵋来不及多想，转过身，直面冲过来的身影，菩萨脸上挂笑，在飞速的移动中表情纹丝不动，看得江嵋腿脚也有些发软。

    他的指甲掐入手心，对那菩萨道：“别白费力气，百年之后自有人将你斩杀，埋在这湖底永世不得翻身。”

    菩萨真的停了下来，口唇也抿上，笑意也转淡，轻烟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飘转片刻，蓦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