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震荡 (第1/1页)

    季青萧停住脚步，转过身。

    这时两人正站在警局楼下。灰黑色的大楼浸透在明亮的月光下，硕大的警徽横亘在楼体正中熠熠闪耀，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秩序女神的盾牌，庄严而肃穆。

    兰珀就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目光清澈无辜，是很单纯的颜色。

    季青萧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似乎第一次认识到兰珀已经长成了大人，那种可以完全独立于他，自己做决定的大人。

    但即使是大人，季青萧也不忍心伤害他哪怕一点。

    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他很平静地同兰珀确认：“你早就知道。”

    音量不大，依旧带着对兰珀独有的耐心和温柔。但这句话在兰珀听来却如同重锤。

    因为兰珀第一次被称呼为“你”。

    “我……”兰珀手足无措地和他对视，脸颊上健康的粉晕逐渐褪去，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应当说点假话才好，更何况，有时候假话不是假话，是善意的谎言。

    但片刻后，兰珀放弃了抵抗。

    “是的，我知道。”他低声回答。

    “是什么时候？”季青萧的声音更低，他本来是个清亮亮的嗓音，用这样的音量说话，显得委屈，“你们第一次见面。”

    如果是换作其他人，一定会以为季青萧在说兰珀和方奕迟沅他们的见面，但兰珀知道他指的不是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季青萧一眼，垂下眼睫。

    “五年前，哥哥被带走的第二天。”他的话又轻又急，听起来就像是在小声辩解，“我是最近才发现，他是哥哥的爸爸，可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讲……”

    “所以他就是那个人。”季青萧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他才会帮我建立转移通道。”

    兰珀是一幅招架不住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可怜极了：“是的。”

    就像坠入深海中，季青萧的呼吸被一点一点地剥夺了。他想起在假兰珀的诱导下，他打碎了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咬碎手指，帮他除去被污染的部分。

    也想起那个人被留在了季荣那里。

    那个人。

    齿间是两个叠音的字，他颤巍巍地说不出口。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过去的几年里蠢够了。

    “我好蠢啊。”季青萧声音好小。

    真蠢啊。

    无论是认贼作父，还是亲手伤害了自己的……爸爸。

    “哥哥，这不能怪你，”兰珀的语速很急，史无前例，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你是被蒙蔽了……”

    他惊恐地认识到，亲情对季青萧相当重要。

    也许比他还重要。

    兰珀没有爸爸，mama又很冷漠，所以天生缺了这么一根筋，不理解爸爸对季青萧意味着什么，可这不是隐瞒的理由，更不是把季青萧的父亲留下的理由。

    他不应该替季青萧做选择。

    确实是做错了，但怎么办呢？他只有哥哥这么一个人，如果做了难以原谅的错事，应该怎么赔罪呢？他能力有限，不能把季穆也弄回来。

    两个人很近，兰珀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去看季青萧，可季青萧垂着眼睛不看他。

    被讨厌了。他想。

    或者，不只是讨厌，还有……恨。

    他慌乱地继续推理，也许这次哥哥真的会丢掉我，因为隐瞒和背叛。

    巨大的恐慌和难过突如其来，兰珀控制不住，于是像个真正的孩子似的大声抽噎了一声，又抽噎了一声。

    可哥哥说过这样特别没出息，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更讨人厌，他很重地掐了自己一下，接着奋力地一抹眼泪：“哥哥，我错了，我会把他救回来……”

    他在这时下定了决心，他很清楚自己救不回来，但和怪物同归于尽也比被哥哥憎恨强一万倍一亿倍。

    季青萧就像刚回过魂似的，看了他一眼，发现了兰珀通红的鼻尖和双颊的泪痕。

    两人对视一瞬。

    下一秒——

    “不要去。”季青萧紧紧地抱住了兰珀，“别去。”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更不是在对你发脾气。”柔黑的发与坚硬的骨骼相碰，高挺的鼻梁抵在小巧的发旋上。

    “对不起，兰珀，是我不好。”是带着鼻音的着重强调，“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难过。”

    怎么能怪兰珀呢，他从来都不懂这些。

    “我只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只是不想从迟沅那里知道这一切。”

    更确切地说，他其实是恨自己的平庸与普通，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但这些话没办法同兰珀讲，因为怕兰珀做什么犯傻的举动。

    他无法再忍受失去了。

    有水迹顺着发梢滴落。

    季青萧好像哭了。

    兰珀手足无措，他从没见过季青萧的眼泪，于是此刻就像是见识到亘古的山峦忽然坍塌。

    他感受到近乎于窒息的揪痛。

    如今他后悔极了。

    应该早点说的。他想：如果可以早点说的话，季青萧会不会好受一点？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兰珀只能笨拙地回抱住他，低声安慰。

    指尖重新聚拢出光线，扣在季青萧微微耸动的背部，却无济于事。

    兰珀拼命努力，却也无法让季青萧对父亲的爱或遗憾削减分毫。

    因此他第一次朦朦胧胧地意识到，爱和遗憾，似乎都是超能力无法影响的神秘领域。

    但如果这样的推论正确，之前他妄图留下季青萧时用的那些控制方法，又是怎么成功的呢？

    兰珀迷迷糊糊地想不明白。

    所幸季青萧的脆弱只在一瞬间。

    他揉了揉兰珀的头发：“先回家吧。”

    兰珀就着月光仔细观察，发现季青萧的面色非常平静，似乎接受了现实。

    他的思想简单。在他眼中，季青萧本就是个无比坚强可靠的人。

    因此他如同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对季青萧放了心。

    他跟在季青萧身后回家，同时慢吞吞地想，如何拒绝和那些人的合作。事实上，他是为了利用岚的能量，将哥哥安全地带回来。

    而对于合作本身，他是想要避开的。

    他只要哥哥安全就好。

    回家之后，季青萧一如往常，甚至还盯着兰珀喝了一杯热牛奶。

    也许是因为太费心力的缘故，兰珀刚一躺到床上，就觉得特别困倦，但他总是担心哥哥出问题，便强行驱逐困意，眼睛时不时地就会偷偷睁开一条缝，去观察季青萧。

    在他第五次偷看时，季青萧忽然睁开眼睛，和他对视。

    “……”

    兰珀迅速闭上眼睛，并翻了个身。

    然而，拙略的掩饰失败了。一只手捉住了他的大腿。那里骨rou匀亭，是可以被男人单手握住的分量。

    兰珀仓皇地看向身上朦胧的黑影。

    只见季青萧的表情似笑非笑，手上用力，几乎是有点粗暴地将人拖进怀里，压在身下。

    “精力太旺盛吗？”

    暧昧的水声混合着潮湿的喘息。

    兰珀猝不及防地软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