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 (第1/2页)

    第二日下朝，许存絮连朝服都未换下，就让人驾车去给林瑾买桃花酥。

    糕点铺开在窄巷里头，马车驶到巷子口，小厮就停了车想下来买，却被许存絮叫住了。

    “我自己去，你留在这里。”

    “是。”小厮不解，但仍应下了，扶他下了马车。

    许存絮理了理衣衫，走进窄巷里。

    窄巷两边石砌的墙上有孩童用石灰粉留下的图案，偏向学堂的那一侧，花枝从墙头探出来，枝上栀子含苞，白里透青，散着犹带草木涩味的清香。

    当年的学堂不似后来的国子监，国子监的牌匾都是御笔亲题镶金边的，而这所学堂坐落在民居巷陌之间，小而朴素，只有一位老先生带着家仆cao持。

    老先生是五十多年前的状元，后来做了翰林院修撰，再后来做太子侍讲，最后太子薨，而今的陛下做了陛下，他便辞了官，在此地开了个书院做先生。他做官时没做出什么动静，做先生反倒名满京城，京中许多为官的人家都将族中子弟送来这里。

    许存絮做学生的时候很敬佩这位老先生，才高八斗、两袖清风、有教无类，虽有些古板，心肠却好，论教书育人，这便已经是上上等的先生。

    后来他自己做了官，才明白为何先生致仕这样早，这样的人，原本也只适合教学生做学问。

    说起来，当年老先生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林瑾。

    怪不得，林瑾也是个不适合做官的，许存絮想，若林瑾那时入了仕，大约最好也就是同这先生一般的结局。

    一个拿自己贯彻仁义礼法的人，根本品味不出权力带着血腥气的甘甜，又谈何追求权力，再聪慧敏锐，也不过是在案牍中消磨一生罢了。

    他看了那花枝片刻，往巷里看了看，无人，往巷口看了看，只有他的小厮蹲坐在墙根打盹。

    他于是挽起朝服宽大的袖子，将层叠的衣摆扯起来打了个结，攀着墙上微微凸起的一块石砖，往上一翻，折下了那枝栀子花。

    他已经不似当年为了林瑾翻墙出来买桃花酥那样灵活，翻下来时在墙上磕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俊秀的官大人稳住了身子，立刻将衣面上粘的泥灰抹了，倒不舍得脏了衣裳。

    栀子花往袖子里一藏，没事人一样将衣服整理好，人模人样转过身，却见一布衣老妪提着篮子站在他身后，笑着看他。

    许存絮僵住了。

    “你是从前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吧，而今已经做了官了，真好。”

    老婆婆一边和着桃花酥的油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许存絮聊天。

    许存絮高高瘦瘦一个人团在小马扎上，看起来很是局促。他是被老婆婆带回糕点铺里的，桃花酥刚好卖完了，只好给他现做一批新的。

    这里说是铺子，其实只是低矮民居里隔出了一块小小的空间，灶台边上摆着短了个桌脚的桌子做收钱的柜台，便也算做店面了。

    “婆婆年纪大了，都不记得你是谁了。从前许多做了官的学生回来买糕点，我都能叫出来名姓，这些年却不能了。”

    枯瘦的手揉着面，老人家看不懂他绯袍上的孔雀，也不知道他是那个衙门的官，便絮絮叨叨和许存絮拉家常。

    许存絮把玩着手里的栀子，静默了片刻，温声回答：“我是从前总跟着玉儿玩的那个……”

    那时候许存絮还不能唤林瑾作阿瑾，只能叫他皓玉，某一日被这老婆婆听见了，以为林瑾是名字里带了个玉字，又见林瑾生得雪白灵秀，从此便叫林瑾玉儿。林瑾脾气好，又是个敬老的，开开心心应了。

    “玉儿啊！”老人恍然大悟，“那你是小许啦。”

    “是。”许存絮颔首。

    “玉儿这些年怎么样啊，也做官了吧。”老婆婆的语气里带了些怀念，也热络了不少。

    “他……他还好。”许存絮说得心虚，他撒过不计其数的谎，唯独这句说得没有底气。

    “好啊，好啊，那好啊……”

    她为从前很喜欢的孩子有了个好前程欣喜。

    这是自然的，许存絮知道，林瑾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凡接触过他的，少有不喜欢他的，也少有能忘记他的。

    就像当年明明他来的最多，婆婆却只记得一个玉儿。

    就像后来他离京为官，一开始去的地方实在边远苦寒，他屡谋升迁而不得，不得不去求了书院的某个同窗，没想到多年后再套交情，自报家门之后还能听见一句“原来是当年书院里与林公子交好的那位”。

    有的人明明没有特意做什么，只因为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人看不见旁人。

    但至少在林瑾的少年时期，这并不是一件太令人高兴的事。

    那时大家都是饱读诗书、出身优渥的少年。谁都希望人群里自己才是夺人眼球的那个，若是不能，至少也要平分秋色，否则实在伤人自尊。

    这种心态实乃人之常情，于是与林瑾交好的不少，可愿意做林瑾挚友的，在许存絮之前，一个也没有。

    许存絮一直认为，自己能与林瑾成为挚友，甚至于之后成为恋人，都多亏了那些少爷们的自尊心

    但许存絮一开始跟着林瑾的时候，着实还引起过一阵议论。

    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学生身边跟了个出身长相都落下乘的结巴。

    于是好的看起来更好，差的被衬得更差。

    大家猜不透林瑾和这样的人来往是图什么，许存絮也不懂。

    他贴在林瑾身边，不敢多说，怕哪一句惹林瑾不快，也不敢不说，怕林瑾嫌自己无趣。

    就这样拧巴着，林瑾也看出了他的不安。

    有一天下学，林瑾让书童收拾了书囊先回去，却拉着他去买了两个桃花酥，回来书院的走廊下并排坐着。

    那天的栀子也是这样开着，一树的花苞，玉雕的那样精巧。既不像盛开时香得那样冒犯，也比枯枝寒雪添三分生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候他还结巴，不敢拿正眼看人，低头嚼着嘴里甜腻的桃花酥装作吃得很认真。

    他其实不知道林瑾喜欢这桃花酥什么，但林瑾说喜欢，他便也说喜欢。

    没想到是林瑾先出了声：“凭风……存絮，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许存絮被桃花酥噎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拼命点头。

    他向来是不敢对林瑾说一个不字的。

    林瑾那双清亮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拍着他的背说：“吃慢些，别噎着。”

    他又点点头，听见林瑾接着说道：“那还是叫凭风罢，我觉得很好听。凭风借力，鹏程万里，很好的寓意。”

    林瑾说话一向慢条斯理的，声音温柔而清越，用一种安静而美好的姿态，把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娓娓道来。

    许存絮捏着手里的桃花酥，他觉得以自己如今的模